作者:陶余来
昆仑策研究院 2022-02-19
【左图为毛泽东主席1927年在武汉,右图为毛泽东主席在武汉写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资料照片)新华社发】
“顶级学术期刊要求更多的理论贡献,所发表论文声称重大理论不断进展,而事实上,真正的新理论很少出现。顶级期刊对于理论贡献的要求,与渴望在顶级期刊发表论文的学者的职业抱负相互作用,导致学术期刊充斥着声称贡献了理论的无休止的阐述,而这些‘精致而平庸’的研究议题与研究发现,对大多数领域同行并无启发,对广大公众和管理实践者的读者来说更是晦涩难懂。”“如今管理学主流期刊上的大多数论文,不论是量化分析的实证研究,还是批判理论领域的思辨讨论,都是公式化的、谨慎的、枯燥的和晦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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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网上热传一篇题为《废话的胜利:“精致而平庸”的论文是怎么发上顶级刊物的?》的文章,对如今大量存在的一本正经说废话的“论文”现象进行了抨击,阅后让人感觉振聋发聩。
1958年9月2日,毛泽东主席批示一份报告时震怒了,当即写信表达气愤:
“我读了两遍,不大懂,读后脑中无印象。将一些观点凑合起来,聚沙成堆,缺乏逻辑,准确性、鲜明性都看不见,文字又不通顺,更无高屋建瓴、势如破竹之态。”“你们是下决心不叫人看的。”“我疑心作者对工业还不甚内行,还不大懂,如果真懂,不至于不能用文字表现出来。”“讲了一万次了,依然纹风不动,灵台如花岗之岩,笔下若玄冰之冻。哪一年稍稍松动一点,使读者感觉有些春意,因而免于早上天堂,略为延长一年两年寿命呢!”
通常,人们以为只有文学作品才需要语言生动。殊不知,信达雅,是一切文章的共同遵循。“党八股的第四条罪状是:语言无味,像个瘪三。上海人叫小瘪三的那批角色,也很像我们的党八股,干瘪得很,样子十分难看。如果一篇文章一个演说,颠来倒去,总是那几个名词,一套‘学生腔’,没有一点生动活泼的语言,这岂不是语言无味,面目可憎,像个瘪三么?”毛泽东主席在《反对党八股》中,对语言无味做过深刻的批判。如今,依然有许多论文没有鲜明观点,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却害怕被“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匠气十足地在对仗、排比等方面下功夫。殊不知,调查研究就像“十月怀胎”,解决问题(含撰写论文、报告等)就像“一朝分娩”。论文、报告不是空气清新剂,更不是巴黎香水,不能只是闻着舒服,而是要能真正直面问题解决问题的“杀虫剂”;就如医生的处方,如果书法如兰亭序,文采赛李杜,却不能对症下药药到病除,终究是乱弹琴。
与这样的“论文”相比,毛泽东同志发表于1927年3月28日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材料翔实,论证严谨,观点鲜明,特别是用语朴素而生动形象,使报告具有极强的感染力和说服力,让今天的读者读起来惊为“天文”“神文”——哎呀,原来考察报告还可以这样说话?
《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之所以耐读,很大原因是用了许多形象生动的语言。
比如,说到农会的作用,毛主席说“农会的人在会场里放个屁也是灵的”,“农民协会要早晨捉土豪劣绅,知事不敢捱到中午,要中午,不敢捱到下午。”说到农民运动对族权神权男权的破坏作用,有这样的细节描写:“女子和穷人不能进祠堂吃酒的老例,也被打破。衡山白果地方的女子们,结队拥入祠堂,一屁股坐下便吃酒……”。描写富农眼中的革命形势,文中先说“富农耳里听得的是江西一败如水,蒋介石打伤了脚,坐飞机回广东去了”,后又用“吴佩孚重新占了岳州,在北伐胜利总庆祝中,他们听见说,九江都打开了,蒋介石没有伤脚,吴佩孚究竟打败了。”前后对比,生动地表现了革命大潮之下富农的见风使舵和惶惑不安……
《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强烈的实证感和可读性,还来自文中大量引用调查对象的话语:
“我到各处,常常遇到这种人,这样向我求情:‘请省里来的委员作保!’“
“前清地方造丁口册,有正册、另册二种,好人入正册,匪盗等坏人入另册。现在有些地方的农民便拿了吓那些从前反农会的人:‘把他们入另册!’”
“若是反对农会的土豪劣绅家里,一群人滚进去,杀猪出谷。土豪劣绅的小姐少奶奶的牙床上,也可以踏上去滚。动不动捉人戴高帽子游乡,‘劣绅!今天认得我们!’”
“我跑到乡下,见绅士们说:“农民协会可以办,但现在办事人不行,要换人啦。”
“又有一般人说:‘农会虽要办,但现在农会的举动未免太过分了。’”
“被杀的五十多人中,最先被杀的两人是完全无罪的乞丐。汤峻岩说:‘杀两个叫花子开张!’这两个叫花子便各自一命呜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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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为报告添彩的是文中引用的大量对话:
“‘我出十块钱,请你们准我进农民协会!’小劣绅说。‘嘻!谁要你的臭钱!’农民的回答。”
“乡农民协会的办事人(多属痞子之类),拿了农会的册子,跨进富农的大门,对富农说:‘请你进农民协会。’富农的回答:‘农民协会么?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种了几十年田,没有见什么农民协会,也吃饭。我劝你们不办的好!’富农中态度好点的这样说:‘什么农民协会,砍脑壳会,莫害人!’”
“‘农民万岁,这些人也算作万岁么?’富农表示很大的惶惑。农会于是神气十足了。农会的人对富农说:‘把你们入另册!’‘再过一个月,入会的每人会费十块钱!’”
……
《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还有一大语言特点,就是大量使用有湖南特色的俚语土话:
“那些从前在乡下所谓踏烂皮鞋的,挟烂伞子的,穿绿长褂子的,赌钱打牌的……”;
“摒在农会的门外,好像无家可归的样子,乡里话叫做‘打零’!”
“他们举起他们那粗黑的手,加在绅士头上了。他们用绳子捆绑了劣绅,给他戴上高帽子,牵着游乡(湘潭,湘乡叫游团,醴陵叫游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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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还有大量近乎小说笔法的现象、场景、心理描写,形象地还原了现场感:
“戴高帽子游乡。这种事各地做得很多。把土豪劣绅戴上一顶纸扎的高帽子,在那帽子上面写上土豪某某或劣绅某某字样。用绳子牵着,前后簇拥着一大群人。也有敲打铜锣,高举旗帜,引人注目的。这种处罚,最使土豪劣绅战栗。戴过一次高帽子的,从此颜面扫地,做不起人。故有钱的多愿罚款,不愿戴高帽子。但农民不依时,还是要戴。有一个乡农会最巧妙,捉了一个劣绅来,声言今天要给他戴高帽子。劣绅于是吓乌了脸。但,结果农民议决,今日不给他戴高帽子。因为今天给他戴过了,这劣绅横了心,不畏罪了,不如放他回去,等日再戴。那劣绅不知何日要戴高帽子,每日在家放心不下,坐卧不宁。”
“关进县监狱。这是比戴高帽子更重的罪。把土豪劣绅捉了,送进知事公署的监狱,关下,要知事办他的罪。现在监狱里关人与和从前两样,从前是绅士送农民来关,现在是农民送绅士来关。”
“驱逐。这是土豪劣绅之罪恶昭著的,农民不是要驱逐,而是要捉他们,或杀他们。他们怕捉怕杀,便逃跑出外。重要的土豪劣绅,在农运发达县份,几乎都跑光了,结果等于被驱逐。他们中间,头等跑到上海,次等跑到汉口,三等跑到长沙,四等跑到县城。这些逃跑的土豪劣绅,以逃到上海的为最安全。逃到汉口的,如华容的三个劣绅,终被捉回。逃到长沙的,更随时有被各县旅省学生捕获之虞,我在长沙就亲眼看见捕获两个。逃到县城的,资格虽已是第四等了,但耳目更多,发觉甚易。湘政府财政困难,财政当局曾归咎于农民驱逐阔人,以致筹款不易,亦可见土豪劣绅不容于乡里之一斑。”
……
《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不是戏文、小说,但正是多种文学手法的不拘一格使用,才使报告避免了板着面孔说教,使“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作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权力的暴烈的行动。农村革命是农民阶级推翻封建地主阶级权力的革命。”等结论雄辩有力不容辩驳。
文无定法,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论文、报告能不能写得好,根本问题其实还不在于文法修辞,而在于作者究竟有没有道义使命、铁肩担当。《废话的胜利:“精致而平庸”的论文是怎么发上顶级刊物的?》深刻概括了“废话胜利”的原因——“身处管理学研究领域,我们时常感到:这个学科陷入了危机。这种危机感来自于一种异化:管理学者写作发表学术论文,更多是迫于职业发展的压力和职称晋级的需求,而非为了探索发现、解决现实问题。管理学研究者以论文快速发表为导向,对‘顶级期刊’所树立标准偏好的奉若神明,因而产生了越来越多晦涩难懂、虚空浮夸、啰嗦冗长的研究论文,并创造出一种推动‘理论发展’的幻觉、‘贡献管理新知’的假象。事实上,异化的管理学研究变得名不副实,自说自话,研究内容成果与管理实践的鸿沟越来越明显,管理学研究者装模作样地进行‘游戏规则’之内的‘重要’工作。”这里说的只是管理学研究领域的危机和异化,事实上,如今“伪论文”泛滥现象绝不只是表现于管理学研究领域。全党全社会只有再次学习《反对党八股》,广泛深入持久地改造我们的文风,反对形式主义,才有望最大程度解决这一问题。
(作者单位:合肥市包河区总工会;来源:昆仑策网【原创】,作者授权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