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文章来源于党史博采 ,作者张兴德
昆仑策研究院 2022-05-19 发表于北京
《七律二首·送瘟神》是毛泽东主席非常重视的两首诗,他于1958年7月1日写成后,就给胡乔木写信要在《人民日报》早日发表,这背后有着怎样的深意?
(一)《送瘟神》的两个“之最”
我们先来看全诗:
读六月三十日《人民日报》,余江县消灭了血吸虫。浮想联翩,夜不能寐,微风拂煦,旭日临窗。遥望南天,欣然命笔。
其一:
绿水青山枉自多,
华佗无奈小虫何?
千村薜荔人遗矢,
万户萧疏鬼唱歌。
坐地日行八万里,
巡天遥看一千河。
牛郎欲问瘟神事,
一样悲欢逐逝波。
其二:
春风杨柳万千条,
六亿神州尽舜尧。
红雨随心翻作浪,
青山着意化为桥。
天连五岭银锄落,
地动三河铁臂摇。
借问瘟君欲何往?
纸船明烛照天烧。
【1958年10月3日,《人民日报》在头版显著位置发表毛泽东主席为江西余江消灭血吸虫病有感而作的《七律二首·送瘟神》诗篇。】
该诗在1958年发表时,各报刊纷纷解读此诗。关于此诗的主题,一直众说纷纭。特别是近年来,一些贬低和否定毛主席诗词思想艺术成就的人,竟说成是1958年“大跃进”民歌体的代表,是“大跃进”的产物,虽然表现了“人民意气风发建设社会主义”,但过于夸张,内容多有浮夸不实之处,云云。对此,确有辨析必要。
毛主席诗词向来有简易而精深的特点。文浅而意深,看似浅显,实则深刻。毛泽东主席本人也十分重视这两首诗。正确解读这两首诗,无疑有重要意义。窃以为,正确地解读此诗,关键是我们体味、理解当时毛泽东主席写作此诗时的背景、目的和心境。这二首律诗,同他自己的其他一些诗词比,在具体处理上,有两个“之最”:其一,从诗的写作完成到该诗的正式公开发表的时间距离在他的诗词中最短。此诗于1958年6月30日夜到7月 1日晨写成,毛泽东主席当日就给他的秘书胡乔木写信,要他同《人民日报》商量,是否可在7月2日或3日发表。毛泽东主席明确说,这样急于发表为的是“不使冷气”。可见他对发表的急切心情。后来因故拖到当年10月3日在《人民日报》上发表。就是这样,从写成到正式发表的时间也仅仅相距3个月 ,在毛主席诗词中是绝无仅有的;其二,关于本诗题解文字说明,在他的诗词中是最多的。除公开发表时的诗前小序外,尚有三则,近700字。由此可见,毛泽东主席对此诗的重视程度。
他的这两个“之最”很重要。尤其是为此诗写的四段说明,是我们正确解读此诗的不可忽略的依据和指针。其他三处文字是,第一处是在1958年7月1日诗写成后,给胡乔木的信。全文如下:
乔木同志:
睡不着觉,写了两首宣传诗(指《七律二首·送瘟神》)为灭血吸虫而作。请你同《人民日报》文艺组同志商量一下,看可用否?如有修改,请告诉我。如可以用,请在明天或后天《人民日报》上发表,不使冷气。灭血吸虫是一场恶战。诗中坐地、巡天、红雨、三河之类,可能有些人看不懂,可以不要理他。过一会,或须作点解释。
毛泽东
七月一日
第二处也是同一天写的,是这首诗的《后记》,全文如下:
“6月30日《人民日报》发表文章说:余江县基本消灭了血吸虫,十二省、市灭疫大有希望。我写了两首宣传诗,略等于近来的招贴画,聊为一臂之助。就血吸虫所毁灭我们的生命而言,远强于过去打过我们的任何一个或几个帝国主义。八国联军、抗日战争,就毁人一点来说,都不及血吸虫。除开历史上死掉的人以外,现在尚有一千万人患疫,一万万人受疫的威胁。是可忍,孰不可忍!然而今之华佗们在早几年大多信心不足,近一二年干劲渐高,因而有了希望。主要是党抓起来了,群众大规模发动起来了。党组织,科学家,人民群众,三者结合起来,瘟神就只好走路了。”
(一首诗既有“前言”,又写“后记”不多见。据说也是给胡乔木的信,在后来1996年出版的《毛泽东诗词集》,经删节以《后记》形式公开发表。)
另一则是当年《人民日报》 在国庆节期间公开发表此诗不久,他的老友周世钊专门给他去信,反映一些人怀疑“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这两句是否有误。10月25日,毛泽东主席给周世钊回信,就此二句作了专门解释:
“坐地日行八万里,……是有数据的。地球直径约一万二千五百公里,以圆周率三点一四一六乘之,得约四万公里,即八万华里。这是地球的自转(即一天时间)里程。坐火车、轮船、汽车,要付代价,叫做旅行。坐地球,不付代价(即不买车票),日行八万华里,问人这是旅行么,答曰不是,我一动也没有动。真是岂有此理!囿于习俗,迷信未除。完全的日常生活,许多人却以为怪。巡天,即谓我们这个太阳系(地球在内)每日每时都在银河系里穿来穿去。银河一河也,河则无限,“一千”言其多而已。我们人类只是“巡”在一条河中,“看”则可以无数。牛郎晋人,血吸虫病,蛊病,俗名鼓胀病,周秦汉累见书传,牛郎自然关心他的乡人。要问瘟神情况如何了。大熊星座,俗名牛郎星(是否记错了?),属银河系。这些解释…… 有不同意见,可以辩论。……”(《毛泽东书信选集》 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年版第505-506页。)
毛泽东主席的这四段话,透露了怎样的信息呢?其一,诗人开宗明义,讲写作此诗的目的是“为灭血吸虫而作”,是“宣传诗”。“略等于近来的招贴画,聊为一臂之助。”急于发表是“为不使冷气”。明确说明写诗的目的和为什么诗刚刚写出,就急于发表。其二,诗人看了《人民日报》关于余江县消灭血吸虫病的报道后为什么“浮想联翩,夜不能寐”,并专门为其写诗作宣传呢?诗人为什么如此看重消灭血吸虫病呢?这是因为千百年来血吸虫给人们造成巨大灾难,就“所毁灭我们的生命而言,远强于过去打过我们的任何一个或几个帝国主义。八国联军、抗日战争,就毁人一点来说,都不及血吸虫。”“除开历史上死掉的人以外,现在尚有一千万人患疫,一万万人受疫的威胁。”可见这个“瘟神”是何等的可恶,“是可忍,孰不可忍!”现在被人们消灭了,这是一个大胜利!其三,“灭血吸虫是一场恶战”。血吸虫病,虽然长期为害肆虐人们,可是,从华佗时代开始到解放初期这样漫长的历史中,医生们对此却无良策。直到近两年实行了党组织、科学家、人民群众“三结合”的形式“治瘟”,“瘟神就只好走路了”。这“三结合”是“换了人间”之后的人们的一种伟大创造。这说明,消灭血吸虫病,只有解放了的新中国,才能做到。这是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体现和胜利。也是人们打破常规,解放思想,焕发了革命精神的结果。其四,消灭血吸虫病,让人们能够健康幸福地生活,这也是“换了人间”的实实在在的标志和体现。关心人们的疾苦和健康, 是社会主义社会的本质体现,是毛泽东主席一生的追求目的和思想。因此,毛泽东主席专为此事写诗,“聊为一臂之助”,也就可以理解了。毛泽东主席的这些话,全面、完整地表达了这两首诗的主题思想。这二首诗正是毛泽东主席上述思想用诗歌的形象的表达。
( 二 )遥相呼应,浑然一体
现在回到两首诗的本身上来,作些具体分析。这两首诗是既各自独立成篇又相互联系的。两首诗的立意各不相同,但总体上,就是热情讴歌消灭血吸虫病这件关系亿万人民身体健康的大事。
第一首,着重写血吸虫病没有治理好之前人民生活的惨状。“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四句诗,高度概括了血吸虫病猖狂肆虐给人民带来的苦难和惨状。人烟稀少,田园荒芜,悲凉萧索,满目苍凉,“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曹操:《蒿里行》)。这种惨状长期得不到治理,解放以后多年,我们见到远在银河中的牛郎,如果他问起来他的家乡情况,我们该如何回答呢?“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这是极为含蓄的设问。“欲问”是“如果要问”的意思,不是已经问了(许多人把它解释成“牛郎闻讯家乡血吸虫病的情况”不妥),这里含蓄地表达了诗人作为一国领袖,解放这么多年没有解决人们如此重大的疾患问题的遗憾和惭愧,表达了一定要治理好血吸虫病的决心。(说明:这里的“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按诗人的本意是讲我们地球的人随太阳系穿行在宇宙间,必然会见到在银河系的牛郎,这里讲了一个哲学和自然科学的常识,如此而已,不宜作其他的附会穿凿解释。)这一首诗有人仅仅认为是描写血吸虫病的严重危害,也是欠妥的。它的核心是通过对牛郎的可能的设问,反映诗人对解放这么多年,仍然没有治理好血吸虫病的遗憾和自责,因为在诗人看来,“换了人间”的目的就是让人民都能健康、快乐地生活。我们解读此诗,是不能放过这个思想的。
第二首主要讴歌“换了人间”的人民群众,在党的领导下,“真正发动起来了”之后,实行“三结合”的方法治理血吸虫病的动人情景。这里的核心和重点是讴歌 “六亿神州尽舜尧”,这同诗人一贯强调的“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是完全一致的。如何正确对待和认识群众,这是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根本原则问题之一,也是一个重大的政治哲学问题。血吸虫病没有得到治理之前,是“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人们生活在苦难之中。而实行“三结合”“群众真正发动起来”治瘟神之后,到处是一番热气腾腾的景象。春风和煦,杨柳轻舞。这里用对比的方法,表现同为人民群众,是差别如此之大。这里告诉读者,只有“换了人间”的人们,才能焕发出无限的创造力。这是热情赞美人民群众,又不仅仅是赞美人民群众。“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四句,有人解释为是写1958年的“大跃进”。其实,这离开了诗人写作此诗的本意,离开了诗歌本身描述的具体事实,是一种想当然的想象和附会。本诗实际上只是写了“党抓起来了,群众大规模发动起来了”这样一个全民治血吸虫病的事实,是在打一场消灭血吸虫的“人民战争”。这是这首诗的核心和灵魂,是作者在“后记”中明确说明和强调的,我们不宜再作无谓的探微索隐。“红雨、青山、五岭、三河”这些诗句,可以理解为在所有疫区的各个角落,群众都发动起来了,整个疫区已无死角。“瘟神”已无处躲藏,所以才顺理成章地有了末二句:“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此二句,同时也是对应前一首末二句 “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是对牛郎“欲问”的回答,——欲问、借问,都是设问。前一首是为牛郎设问,现在是我们问瘟神,也是设问——这两个不同的设问句,遥相呼应,如双峰对峙,这就使这两首诗浑然成为一体。
【毛泽东主席就防治血吸虫病致沈钧儒的信。】
总之,这后一首诗不仅颂扬消灭了血吸虫这件事情本身的重大意义,而且,还肯定和宣扬了消灭血吸虫病的过程所创造的重要经验,就是“主要是党抓起来了,群众大规模发动起来了。党组织,科学家,人民群众,三者结合起来,瘟神就只好走路了。”这“三结合”是毛泽东主席领导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过程中,创造的重要经验之一。它是毛泽东主席政治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到1960年,其基本精神完整地体现在《鞍钢宪法》中的“三结合”(领导、技术人员、工人相结合)的原则中。这是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领导干部保持无产阶级本色,保障人民参与国家政权管理的重要举措,有开创性意义。这,恐怕也是诗人为何特别看重此诗并急于发表的动因之一吧!可见,此诗不仅仅表现领袖关心群众疾苦、颂扬人民群众建设社会主义的热情,强调这“三结合”的经验有更独立的意义,也是诗中的核心和精华。
(三)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典范
从诗词创作和诗词艺术规范分类的视角看,两首诗的形式是通常说的“连章体”。所谓“连章体”,是指两首以上的诗歌或文章,内容相对独立,但又相互联系的一种文体。它们或相辅相成,或相反相承,或相连相继,表达一个完整统一的主题。这两首诗是内容相反相承。从诗的意境看,各不相同,一 “悲”一 “喜”,相互映照和对比。前一幅画面是人烟稀少,田园荒芜,悲凉萧索,满目苍凉,寂冷阴森;后一首“换了人间”之后,在党的领导下,全民发动起来了,同血吸虫病进行斗争,到处是春风送暖,青山含笑,全民送“瘟神”的动人景象。“欲问”和“借问”前后相互映照、勾连又使本诗虽为两首,但紧紧融为一体。
这两首诗是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典范。它是写实的,是专为消灭血吸虫病唱赞歌,这是一个用诗歌形式难以表现的重大事件。但此诗却完美地表现了,而且全诗含蓄而深刻。全诗没有政治口号,没有就事论事。诗中巧用借喻(以“华佗”代各个朝代的医生,以牛郎代指一切关心血吸虫的人们)、比喻(用“瘟神”代指血吸虫病)、对比(治疗前后的对比)、照应(第一首结尾牛郎“欲问”瘟神事与第二首结尾“借问”相照应)、诘问句等艺术手法,又用“坐地”“巡天”这样的自然常识哲理化的方式,让人间、天上融为一体。有生活在遥远时代的华佗,有神话中代表劳动人民的牛郎,有横行肆虐的瘟神,有令人恐怖的野鬼,把一个很具体的事情(消灭血吸虫病),很难表达的主题(只有“换了人间”的人们才能实行“三结合”治理血吸虫病,打赢了这场恶战),写得浪漫生动,色彩绚丽,诗意昂然,令人回味无穷。可谓描写“事件诗”和毛泽东主席自称的“宣传诗”中的绝唱。
“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这二句不仅仅是体现了毛泽东主席的时空观,它还有丰富的哲理内函,极有单独的欣赏价值。其一,任何事物都是运动着的。运动是事物的根本属性。事物的静止是相对的,运动则是绝对的。我们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无时无刻不是随着太阳系穿行在广阔的宇宙中。这是一个重要的唯物辩证法思想。其二,任何事物都有一个站在什么视角看的问题。毛泽东主席多次说过,我们在地球上遥看星球,它是在天上,天上的星球看我们人类,我们也是在天上。我们看外国人是“外国人”,那外国人看我们也是“外国人”。“站在什么视角看世界?”这点,非常重要。同样一件事物,站在不同的视角看,就会得出不同的结论。研究历史就是这样。看秦始皇,如果站在“人性”的视角看,他的“焚书坑儒”是“暴君”的行为。但是,如果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社会发展史的视角,他的这些决策和举措,均是为了秦政权的巩固统一,是促进社会历史发展的必须,这就是一个政治家的智慧了。总之,“囿于习俗,迷信未除。完全的日常生活,许多人却以为怪。”毛泽东这里是强调要破除迷信、解放思想。这在1958年当时是有现实的针对性的。
(来源:昆仑策网【授权】,转编自“党史博采”)